在中央电视台最近的一期《对话》节目中，围绕联想并购蓝色巨人 IBM的PC业务的话题，不少专家提出，中国企业国际化的梦想正在变为现实，而中国企业实施国际化战略的意义在于“与巨人站在一起，使自己成长为巨人”。这话在中国汽车业界人士听来，别有一番滋味。中国汽车企业在与跨国公司20年的合资合作进程中到底收获了些什么？当我们围绕MAN与中国企业的纠葛，探讨跨国公司的战略意图时，中国企业如何在世界经济与中国经济相互融合以及跨国公司与中国企业相互竞争与合作的互动过程中赢得发展，更应成为我们关注的话题。毕竟，吸收外资是手段，实现中国汽车业的可持续发展才是目的。

市场换来了技术 没有换来技术能力

汽车观察 :有经济学家曾经提出这样的观点:“与巨人站在一起,能让自己尽快成长为巨人。”但是，中国汽车业在20年的合资合作过程中，似乎处于被动的局面。您认为中国汽车企业应该如何处理“成长为巨人”的美好愿望与服从于跨国公司全球战略之间的关系？

王志乐： 围绕这个问题曾经有过很激烈的讨论，一个主要的观点是认为全面合资对汽车产业发展带来了消极的影响。我倒认为，入世之后，国内汽车企业的合资合作战略比以前更切合实际。

入世前，国内长期讨论的是如何保护民族汽车工业，但是实际上片面保护民族工业的措施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现在的企业战略是开放、主动，希望通过与外方的合资合作来提升自己的竞争力，所以不能简单地说，中国汽车业在合资合作中完全处于被动，应该看到的是，中方的总经理考虑的问题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现实。口号谁都会喊，但能不能真正做到是一回事。在跨国公司全球化战略越来越深入的今天，我们的汽车企业也转变了发展战略，提出合资合作改造老企业，这和中央精神是相一致的。

现在出现这样一种论调，但凡合资合作的企业就会受到外界批评，认为他们放弃了自主开发，对奇瑞等内资企业给予赞扬。但是，试想，如果没有前期和外商的合作所积累起来的经验，会有今天的奇瑞吗？我们不能忽略奇瑞发展的国内基础，要用历史、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正因为有了前期汽车业的合资，中国企业才了解了现代汽车工业，而奇瑞的发展也间接利用了和外商合资的成果。他的成长建立在前期其他企业合资和国内机械工业发展的基础之上，他所选择的是那些在合资企业工作过学习过、并由此了解现代汽车工业的人才。评价中国汽车企业合资合作的得与失，一定要有历史感，用历史的发展的观点客观公正地进行评价。

汽车观察：的确，这是一个“栽树”与“乘凉”的关系。那么您认为中国汽车企业通过合资合作学到了些什么？

王志乐： 我们可以将中国汽车业 20年的合资合作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引进硬件阶段。包括引进先进的成套设备，引进产品。这一阶段为企业的发展打下了基础，至今很多企业的硬件设备都不落后于国外企业。

第二阶段是制度提升阶段。 1992年以来，外资企业大量进入中国，建立起现代企业制度，使我们的企业能够以此为蓝本进行企业制度创新，逐渐成为产权清晰而充满活力的现代汽车企业。

第三阶段是理念提升阶段。这一阶段是我们今后要实现的，现代的企业理念是国内企业与跨国企业****的差距所在。中国企业的弱点不在于个人的能力，在于组织能力，而组织能力的核心灵魂就是理念。跨国公司的责任理念包括三个层次：为股东服务、对社会负责、对未来负责。如果不树立起现代公司责任理念，就会在国际化的进程中受到阻碍。我们必须正视这种差距，而缩短差距的****阻碍来自片面地强调保护民族工业。片面地强调保护，只能导致企业丧失了提高质量、降低成本、提高技术的动力与最好时机，会给民族利益带来更大的伤害。

汽车观察：您谈到我们通过合资合作得到了先进的设备，了解了什么是现代汽车，学会了如何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并还要继续学习现代企业理念。但是，人们更为关心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们是否用市场换来了技术？

王志乐： 这个问题一样要用发展的观点来看。据我们调查，外方是严格按照合同将技术转让进来了，从这个角度说，已经完成了我们当初合资的目标——“用市场换技术”。但是，人们现在所衡量的标准却是我们是否用市场换来了技术能力，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实事求是地讲，我们引进了技术，却没有形成技术能力，但技术能力不是人家给的，不是拿钱能买来的，而是靠自己积累而形成的。如同老师教学生，有的学生只学到了知识，有的学生不仅学到知识，而且学会了学习，掌握了学习新知识的能力。

为什么同样引进了技术，我们的企业没有像日本、韩国的企业那样，吸收消化形成自己的能力？一方面有外商的原因，这是外商的本能，即便我们的企业出国投资，也是同样心理。另一方面是我们自身的原因，企业体制没有改造好，激励机制、约束机制不够有力，市场化程度不高造成的。归根结底，还是刚才我们所说的理念差距。在日本、韩国的企业，都十分重视企业理念，他们在喊出“产业报国”响亮口号的同时，努力地赶超强国。中国的企业恰恰缺乏这种精神，导致我们的企业每年都在引进新的技术，在消化吸收、培养能力方面所下的功夫却很少。在国外，如果引进技术花费 1亿美元，吸收这项新技术的花费则为15亿美元，而我国企业引进与吸收的比例却是7：1。

20年来，中国汽车业的能力远没有其他行业提升得快，就是缺乏竞争的结果。竞争是个好东西。有人说竞争带来资源浪费，但竞争却可以提升一批更为有竞争力的企业，导致资源有效利用。长期的发展，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保护越多的行业，竞争机制越落后，发展就会越慢。

汽车观察：跨国公司在华合资合作有选择民营企业和小型企业的趋势，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王志乐： 与国有大型企业合资合作固然拥有更多的资源优势和政府支持，但是随着合作的深入，国有大型企业的弊端逐渐暴露出来，如现代企业制度不够完善，竞争机制不健全等，而与民营企业合作，双方在竞争意识、市场机制方面更为接近。不过，我国的大型国有企业一旦较好地解决体制、机制问题，又具有较强的基础，上升速度将是非常惊人的。

清华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宁向东教授：

要清醒地知道站在一起之后做什么

汽车观察：在《对话》节目中，您提出“与巨人站在一起，能让自己尽快成长为巨人”的观点，这是否意味着与巨人站在一起，就要完全服从于巨人的全球战略？

宁向东： 这个问题要从几个层面来看。第一个层面：中国汽车企业技术能力差、制造能力差的现状，使得企业必须借助外力实现超常规发展，这与看重中国市场、又有技术的外国公司一拍即合。谁服从谁实际上是一个以谁为主的问题，虽然股权各占一半，但目前为止，从根本上说，外资拥有的是更为稀缺的资源，外资占据主导地位，中方必然要服从外资全球战略。有的国内企业开始寻求与多方合资，也是一种摆脱控制的尝试。

第二个层面看：国内主要汽车企业以国企为主，国企真正的行为与真正的企业有差异，有其政治目标，而非经济目标。与外资合作时，算帐的方式、企业走向、能力走向、组织建设与真正的企业存在差异，对于自主知识产权和创新能力追求不足，也只能服从吧。

汽车观察：您如何看待 MAN公司在中国的战略？

宁向东： 我对 MAN公司的战略没有专门研究过。商用车与乘用车的差异比较大。客车、重型卡车企业大都以民营企业为主导，是中国最有生命力的行业。以民营资本为主导的企业在行为和动力上与国企不同。民营企业除体制外，无论从人员上还是能力上水平都较低，但资源使用合理，产权动力较充分，只需获得关键要素。这种关键要素如果靠自身培育不大可能，只有合资合作。国外的一线公司，看不大上中国的民营企业。二线公司，比如欧洲公司，其市场压力很大，利润导向更强，目的是先占市场，注重增量，中国目前还不是其非常重视的市场，其立足点在欧洲，中国是其解决面临主要问题的市场。

从长远看，中国民营企业通过合作得到资源后，将会很快地成长起来。 10年以后，中国真正的有竞争力的企业当出自民营企业。

汽车观察：中国汽车的民族品牌现在处于非常艰难的时候，特别是奇瑞面临知识产权的官司，生死未卜，您如何看待民族品牌的前景？

宁向东： 总体看，我对中国民族汽车品牌的发展前景是很乐观的。

比较 10年20年前中国的民族品牌汽车而言，我们现在的民族企业在制造能力上强很多，关键在于缺乏资源，还没有出现一个领袖企业。

现在有这样一种状况让人不够满意，有资源、有能力的企业要做官，没有资源的企业想发展。导致民族品牌的企业走得慢。不过现在国家储备资源多了，民营企业如果能将之充分利用，将很快壮大。

提到模仿，各国的汽车工业都是从模仿起家，如奇瑞，虽被称为自主开发，但实质上并没有太多创新的东西。当然，奇瑞卖到美国，在中东与 BMW等品牌放在一起，价格标的也很贵，这是好现象。只不过目前国家主导的汽车厂商缺乏决心和有效利用资源的意识，所以进入了价格战的误区。这一点，中国的汽车企业应该向三星学习，否则没有出路。

汽车观察：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不是与巨人站在一起，就一定能够成长为巨人？

宁向东： 当然，这是我那天在《对话》节目中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只是后来没有播出。

不是和巨人站在一起，就能成为巨人，还必须要有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产品。比如丰田，上世纪 70年代虽然卖到美国，但并不是国际性产品，唯一的优点是便宜，和中国的现状一样。直到有一天，丰田造出了真正和BMW5系、奔驰E系列比肩的凌志，才得到大家的认同。

联想的和巨人站在一起，的确让人高看一眼，但毕竟是花钱买来的，但如果利用 IBM独特的集成能力，开发自主品牌的产品，才是与巨人站在一起的目的，是成为巨人的关键。一汽、东风、上汽与人合资，如果利用外资的技术，建立起项目组，通过外购技术、设计，形成链条，自主开发，能力将很快提高。

现在人们总说跨国公司不允许我们开发自主品牌，其实，这不是跨国公司不允许的问题，而是企业有无这样的动力。如果仅仅作为股东，进行资产管理，对于中国的汽车工业的发展就毫无意义。应该建立起研发部门，哪怕让出部分利润换取技术来做些事情，比如东风与日本、法国的跨国公司都有合作关系，那么好，我们自主品牌的新车可以在日本开发一部分，法国开发一部分，再利用意大利的设计公司做整车设计，组合不同的部门进行研发是企业现在所缺少的意识。

汽车观察：如何评价中国汽车合资合作 20年的得与失？

宁向东： 得到了制造能力、国际经验，认识了几个洋人。

失去的是，至今中国企业的发展战略不甚清晰，就好象一个差学生到好学校念书，与一个好学生坐了几年同桌，应该学些什么，怎么学，并将之落实到自己的计划中。不过，企业的决策者不见得完全这么想。